是夜。
扛着沉甸甸的大镰刀走在通往墓地的小径上，前面就是约克叔叔高大的背影。我心想要我搬的东西原来就是这把大镰刀啊。顿时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既视感，仿佛自己变成了周仓，老头就是关公，我所扛的也不是镰刀而是青龙偃月刀。
……那这连夜出行岂不是夜走麦城?
我使劲摇了摇头，把这不好的念想从脑袋中赶走。
“在想什么呢？”
老人放缓步子来到我身边，把他的大毡帽扣在了我脑袋上。
“下雨了。”
破碎的路面因为雨水而变得泥泞，踩上去分外的粘脚。好在没过多久我们就抵达了目的地——也就是之前我“鬼打墙”的那个地方。
为什么要来这里?出发之前我早就问过老人这个问题，他的回答是等到了再告诉我。
环视四周，大大小小的墓碑把我们二人包围，迷蒙的细雨模糊了远方的景象，让人仿佛被隔绝在了这阴森的坟地里。
不远处，那教堂一样的建筑正躲在雨幕之后，空洞的窗户像是一双黑色的眼睛在窥探着什么，让人不禁瘆得慌……
那么已经抵达墓地的现在，是不是就到了应该告诉我答案的时候?
“这么着急想知道?那就跟我来吧。”
老人一马当先离开了小路走进了荒原，他所前进的方向赫然就是那座荒废的教堂。小教堂诡异阴森的模样让我不由退缩，可看着约克渐行渐远的身影，我不得已还是小跑着跟了上去。
到了教堂门口，老头叮嘱我在外面等着，自己则大步走了进去。出来的时候他的手里多了一柄锄头还有一把铲子。
“走吧。”
一手提着一种铁器，他朝我扬了扬下巴，再次一马当先地走进了墓地里。这下我终于知道他为啥要我帮他扛镰刀了。只不过这又是锄头又是铲子又是镰刀的，他到底要去干嘛？
“孩子，你知道守夜人是做什么的吗？”
路上，老头开始向我解释。
关于守夜人这个特殊的称谓我了解有限，但既然约克叔叔问起，我也只能绞尽脑汁搜刮些知识回答他。
“书上说，是防止亡灵打扰生者的墓地管理者……”
这个世界存在着魔法，自然也存在着各种灵异的事物。王宫里的藏书上信誓旦旦地讲，有许多人因为心含执念，灵魂没有消失或往生，而是驻足在原地守望——
对于在红旗下成长起来的我来说，这是一件非常梦幻的事。相比起残酷的唯物主义世界观，这个世界给了死亡更多的可能性，让人在无限的黑暗中，看到了有限的光芒。但并非所有人都这么觉得，事实上大部分生者都畏惧着亡灵，就连我也不例外。而在有意或者无意间，亡灵也有可能伤害到依旧活着的人。
于是守夜人便应运而生，负责维护生者与死者间的平衡。
“爱读书是一件好事，但书本能教你的始终显浅。让我来告诉你吧，合格的守夜人不止是活人的守护者，也要把亡灵送往她应有的归宿才行。”
“有幽怨者，应当帮其释怀；有罪恶者，应当帮其悔悟；有迷茫者，则应当帮其引路。守夜者看管的不是亡灵，而是人。不管死人还是活人，都是人。不偏袒任何一方，才是合格的监守者。”
在一座矮小的坟墓前停下，守夜人把铲子往坟头一插，边说边挖了起来。
“接下来，我就让你见识一下守夜人的真实工作……先不要害怕嘛，看把你抖的。我刚才才说过的吧，死人也是人，她和你我只是处于不同的生命阶段罢了。冷静一点，我叫你来是需要你的帮助，不是特意吓你的，若萝茜。”
“帮你?我……”
虽然乐于见到死后还能变成幽灵这种事情，但真要让我去和幽灵亲密接触我可受不了。把脑袋摇的像拨浪鼓，我双腿一缩就想要退回教堂，然而却被约克一把逮住。
“这么点小忙都不愿帮叔叔?没想到我也有看走眼的时候。”
他眼中的失望刺痛了我的心脏……
我才不是忘恩负义的人!
一咬牙，我不再挣扎，而是摆出了毅然决然的姿态。老头见状胡子一抖露出了满意的笑容，鼓励似的拍了拍我的脑袋，他转身继续挖了起来。
雨水润湿了泥土，让铲子进出地更加顺畅。守夜人既然要挖这座坟，那么里面肯定就有亡灵存在了。这可是我第一次见识亡灵，说不紧张那是不可能的，微微颤抖的双手就是最好的佐证，
而寒冷的夜雨更是加剧了我的紧张之情。
我悄悄看了一眼墓碑上的铭文，发现上面的字迹模糊不清，看来这座坟墓已经有不少的年头。
“墓主人如果还活着的话大概还不到我一半的年龄吧，她叫帕莎·爱丁尼雅，是生活在镜之都的贵族。死的时候年仅十九岁，是被她的丈夫杀死的。”
“丈夫……”
“新婚之夜的时候，她被入室抢劫的匪徒强^暴，她那丈夫也在现场，眼睁睁地看着她受到侮辱却不敢反抗。之后不久，那懦弱的男人把心中的怨恨都发泄在她身上，活生生把她打死了。”
老人说着啐了一口，仿佛提及那个男人都脏了他的口水一般。就连我都想啐一口了，这种人真是丢我们男人的脸!
“她的死在她家人看来也是一种侮辱，于是拒绝把她安葬在贵族陵寝，把她草草葬在了这荒郊野岭。这座墓碑，还是她曾经的爱慕者为她刻的。她的身世，也是那位爱慕者告诉我的。哈哈，讽刺吧。”
老人的故事说完，整座坟墓也刚好被挖开。棺椁整个暴露在雨水下，上面的泥土很快便被冲刷赶紧，锈蚀的表面出现在我们眼前。
“几十年过去，那个爱慕者也很久没来了，或者是忘了或者是死了，谁又知道呢?但自从他没来以后，帕莎就出了问题……”
约克突然扭头看了我一样，用他明亮的眼神驱散我内心的恐惧。
“当时我也是刚刚成为守夜人，还从没遇到过这种情况——相安无事三十多年的坟墓突然出现了亡灵。一开始我也和惊慌，虽然没你这么夸张，但确实有点不知所措。求教了上一任守夜人我才知道，帕莎并不是一个人进入的墓地，在她的肚子里还有一个几个月的胎儿……”
“人都有灵魂，你有我有，胎儿也有。但胎儿没有目睹过人世的苍茫，心中便不会有执念，死后瞬间灵魂理应消逝。可这一个没有，可能是她妈妈死的才过凄惨了吧，执念太多，也影响了腹中的胎儿。总而言之，帕莎和她的孩子都一直驻足在这里，并且帕莎依旧抚育着已经变成幽灵的孩子，她让胎儿汲取她的灵魂力量，最后自己消失，留下了孩子的灵魂在原地徘徊。”
“这或许就是母爱吧，即使已经死去，依然本能一样奉献着自己。你以后也有变成妈妈的一天，迟早会理解的。但是啊，这无私的奉献其实又是自私的，留下孩子在这荒野上迷茫地徘徊，到底有什么意义?不过是满足了自己为爱奉献的欲望罢了。我们要做的，就是为迷茫的她引路。”
扔下铲子捡起锄头，老人熟练的一锄头卡进棺材缝隙里。随着他手臂用力，只听咔咔咔地崩裂声响起，棺材就这么被撬开了。
撬开以后，老人站在原地静静的俯视着里面，也不和我说话，似乎在察看着什么一样。
雨渐渐的小了。
我提起勇气靠近墓坑，躲在约克身后探头看向里面。却发现里面赫然蜷缩着一个十多岁的小女孩儿……
和想象中发光透明的幽灵不同，这所谓的亡魂完全和活人长一个样子，身上甚至还穿着华丽的衣服。只是和她的身材比起来，那件衣服似乎有些太大了点，把她的手脚完全遮掩。
“她就是你说的幽灵?”
我还以为会是胎儿的样子，没想到幽灵也能长大……
“她很害怕我。”
老人说着扶住了我的肩膀。我细细向幽灵女孩看去，发现她的身体正在微微颤抖，双眼紧闭一副非常畏惧的模样。而她的怀里，则紧紧抱着母亲的白骨。
“她很可怜对吧？还未出生就已经死去，死后还要作为孤魂游荡在这里。是时候离开了，她应该去开启新的旅程，而不是抱着一具骷髅留在坟墓里。我一直想在帕莎的遗骨上举行通灵仪式送她离开，但她很害怕我，不愿让我靠近她妈妈半步。若萝茜，你和她同岁，我想你可以接近她，帮我劝一劝她吧。”
头上的大毡帽被拿下，约克因为干活而发烫的手抚摸着我湿漉漉的头发。我抬眼忘了他一眼，也望了逐渐放晴的夜空一眼，轻轻地问道:
“她叫什么名字？”
“没有名字。她就像一张白纸，什么也不懂。她是无辜的，你得帮帮她，孩子。”
伴随着老人声带的颤动，幽灵女孩也轻轻颤抖着，看得出来她真的很害怕守夜人。
她是如此的可怜，我至少还曾经拥有过家的温暖，而她从未感受过家为何物。从看到这个世界的那一刻起，陪伴她的就只有孤独感还有这片荒凉的墓地。
和她相比，我堪称幸福。
我决心帮她，就像太婆和芙兰帮助我一样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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